lazy wind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不知道之后会发生那么多的事。

 

那是在一架去美国的飞机上。我睡过了大半个航程，昏昏沉沉的大脑刚有点清醒，就听到一阵惊呼。

 

听起来似乎是旁边座位的女士。她的语气兴奋又急切，声音被过快的语速拉得有些变形，像是撒了一把银光闪烁的小针，我朝旁边侧了侧脑袋，却还是没能阻止那些热切的赞美溜进我的耳朵里。

 

“太厉害了，简直就是现代的福尔摩斯啊。”

 

现代的福尔摩斯？

 

那个总是戴着猎鹿帽穿着长风衣，再叼个大烟斗拿个放大镜出现在各种书封面上的维多利亚时期的名侦探？发生什么案件了吗？谁会和他像？

 

缺乏睡眠的大脑还在隐隐作痛，好奇心却背叛了身体，我的眼睛被骤然亮起的光线激得快要流泪，视网膜却已经先理智一步抓住了你。

 

你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低声和警方说着些什么，眼角眉梢挂满了兴奋的神色，那张和我有八九分像的脸上，骄傲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你的眼睛很亮，笑的时候眼尾深深弯起来，透出一点孩子似的天真，光沿着那些好看的弧度拢起来，滑过眉梢滚进你的眼中，继而流动开一大片灿烂的辉光，像是湖底沉没的灯火。

 

耳边像是扑过一层又一层翻涌而来的潮水，视网膜蓦地燃烧起来，烫出刺眼的轮廓，那一瞬间我忘了一切，我沉重的大脑，睡得发麻的肩膀和腿，刚才还很鲜明的福尔摩斯，可能发生了的命案，我甚至没有意识到我的眼睛已经反射性地闭上了，我只想站起来，站起来叫住你。

 

而等我好不容易适应了机舱里的光线，你的女伴却已经把你叫了过去，只留给我一个沉默不语的背影。刚才看见的纯粹的湛蓝色的眼睛像是幻觉一般，只闪过一瞬就消失了。

 

为什么我昨晚熬夜了呢？不然的话，我就可以看到你推理的全过程，看到你紧皱着的眉和抿起来的嘴唇，还有突然明亮起来的蓝眼睛，指认罪犯时候的自信与不容置疑。如果运气再好一点，我或许可以在什么地方反对你，然后我们就可以互相嘲弄着推理出真相，甚至可以在下了飞机之后一起去吃点什么，聊一聊刚才发生的惊人的案件。

 

毕竟你有着那样一双骄傲又明亮的眼睛，和这样一位现代的福尔摩斯对决将会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事情之一。

 

不，不，没有人会这么开头，在杀人现场对侦探一见钟情，即使是最荒诞的电影，也不会有这么可怕的开场。

 

我又一次想起你的时候，直升机呼啸的风在身后掀起狂暴的浪潮，下一秒就要把我淹没。

 

单手挂在周围遍布警方的直升机的钟楼上，风从各个方向漏进来，狠狠地甩在皮肤上，像是已经穿透了我的骨骼。我享受这种感觉，如同享受最醇美的红酒，危机让我兴奋，也让我清醒。耳边响起死亡迫近的脚步声的时候，几乎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以抗拒的时刻。

 

举起扑克枪准备脱逃的那一刻我看见了你湛蓝的眼睛，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与嘲弄，冷冷地注视着我，眼角却孩子气地弯起来，像是个从容不迫的勾引。

 

在与你分别后的无数个夜晚里，我不断想象着你在面对罪犯时会有怎样的眼神，而它在此刻忽然沉默地浮现出来，如同你就站在我对面，举起枪笑得一脸自信。

 

警部今天出奇地难对付，是不是因为背后站着一位和你一样的名侦探呢？他会不会也有着骄傲张扬的眼神，极富侵略性的目光让人印象深刻？

 

松开手的刹那我听到了枪声，沉重地砸在耳膜上，如同现实与幻想重叠。幕布落了下去，你的样子却更加鲜活地附着在眼前，几乎让人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境。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兴奋在血管里流窜，还没来得及退去的危机感压迫着神经，简直像是和谁谈了一场恋爱。

 

后来我在新闻里看见了你的脸，并没有任何放走了罪犯的挫败，反而从容镇定，甚至还有一点隐约的欣赏。那双清冽的眼睛又看着我了，我却是已经被这惊人的巧合震得说不出任何话了，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剧烈激荡，兴奋又不安。

 

这简直是个妄想故事，对一个甚至没有见到脸的人动心，观众们肯定会认为我是个骗子。

 

我最大的爱好是读推理小说。

 

是的，推理小说，特别是《福尔摩斯》系列，其中的《最后一案》尤其经典。

 

曾经我以为魔术会是我一生的最爱，直到有那么一天，我和青子去看电影，到了座位上才发现你就坐在我的斜前方，露出半边线条柔软的侧脸。

 

“你知道我最喜欢《福尔摩斯》中的哪一段吗？”

 

我说亲爱的，你可是个名侦探，都没发现你旁边那位美丽的小姐听得快要睡着了吗？比起沉闷压抑的推理小说，在可爱的少女面前应该谈些更加轻松有趣的话题才对，更不用说你们现在正坐在电影院里。

 

如果你一定要聊推理小说，为什么不看一眼坐在后面的我呢？就算只是因为沉醉于你的眼睛，至少我会看着你，一直看着你，只看着你。

 

你当然没有转过头来看我，只是继续兴奋地说着些什么，嗓音明亮眉眼张扬，飞扬的声音直接掠过耳边，像是一阵击穿心脏的风。

 

“如果可以确实的让你死亡，为了公众的利益，我很乐意迎接死亡。”

 

电影即将开始，灯已经灭了，你的脸隐没在一片蓬松的黑暗里，被映成深蓝的眼睛里是辽阔的海洋，波涛夹杂着风声翻滚出洁白的浪花，天光在海面上浮起又沉落，甩出千万条银线，像是狭缝里透进来的星光。

 

明亮又张扬，坚定而决绝，让人只想要捧在手里，轻轻地放到心上。

 

我从那天起就爱上了《最后一案》。

 

听起来我像是个跟踪狂，还是个不诚实的跟踪狂。谁会仅仅因为一个眼神就爱上一大堆书呢？

 

人类的血液实在是种奇妙的东西。

 

身后传来隐约的脚步声，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面前的栏杆，仰起头闭上眼睛。风蹭过我的脸驶向遥不可及的夜色，卷起的一点凉意轻盈地扑上皮肤，继而缓缓地流开来。

 

我想象着你现在可能会有的样子，控制不住的急促的喘息，脸颊上抹开的薄红，湿润的眼尾，以及最令人着迷的，透着光的坚定的眼神，像是揉碎了一把星光，忽然就有点不舍得转身。

 

从飞天密室上的初遇到现在，你从普通的高中生逐渐成为万众瞩目的名侦探，又在药物作用下退回十年之前，罪恶敛去了你外放的骄傲，责任收住了你偶尔的不稳重，那双眼睛却依旧和当初一样明亮，映着不曾变过的内心。沉重的命案没能洗去你眼中的光芒，每一次从人性朽坏的边缘走过，就像经过一道瀑布，将你眼中的蓝洗练得更为纯粹。

 

我的魔术表演是无上的幻觉，骗得过世上所有的人，却从未骗过你。于是我和你之间无人打扰的独处就只剩下了你走向我的这短短的几秒钟，一旦我转身就将结束。我数着你的脚步声，它们和我的心跳合在一起，那么和谐又那么安稳，像是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从遥远的过去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将来，长长久久，不可分割。

 

“怪盗基德，你已经无处可逃了。”

 

足尖点地轻巧地转过身，我双手向后撑上冰冷的横栏，还没来得及看见清澈见底的蓝，目光已经落到了你的领口上。衬衫扣子解开了两粒，露出一截线条冷厉的锁骨，苍白的皮肤下面，埋藏着无数交错的脉络，纤细的，青色的，颤动着的，像是琴弓上绷紧的弦，勒出瘦削的血管。

 

血液就在里面奔涌，温热的，滚烫的，鲜活的，在薄薄的皮肤下，在纵横交错的血管里，每时每刻欢欣地鼓噪着。脉搏兴奋地跳动，碰撞，颤抖，交缠，喧哗，蛊惑着人向你走去，用力地拥抱，撕咬般地接吻，如同要互相溶于血液。

 

我们是敌人，也是情人，我们将要杀戮，也将要拥抱。

 

我窃取宝石，更想窃取你的心。

 

哦不，我都说了些什么，现在不适合说这些，应该讲点更加浪漫的。

 

我从未想过会在那样一个场景下见到你。

 

那是江古田和帝丹难得的联谊活动，为了制造热闹的气氛，将由两校的女生抽签，和被她们抽中的男生一起跳开场舞。一位帝丹的女生抽中了我，为了避免到时候尴尬，我就提前约了她练习动作。没想到当我走到帝丹教室的时候，坐在里面的人竟然是你。

 

“她让我转告你，能和你跳舞她很高兴，不过希望你等她一小会儿，她要换一身衣服。”

 

此时黑衣组织的活动被迫转入地下，APTX的解药基本研制完成，你已经恢复了工藤新一的身份，正用那双带着揶揄的眼睛看着我。阳光透过玻璃映在你眼中，拉扯出若隐若现的骄傲，像是回到了飞机上的匆匆一瞥，那个和警方聊得眉目飞扬的少年，眼中是令人心醉神迷的自在从容。

 

“美丽的女士当然有权要求等待，我站一会儿就是了。”

 

为什么和我练习的是她呢？你和我挨得那么近，近得我只要伸出手就能够把你整个人抱进怀里，那双眼睛会看着我，然后深深地弯起来，像是我曾无数次看到过的那样，挑出一个优雅从容的笑。

 

我的星星就在旁边，这简直是世界上最令人沉醉的场景，我却要和他的同学去跳舞，而他将走向另一位幸运的少女，牵起她的手一同转过漫长的开场。

 

我正想象着跳舞的场景，你却忽然开了口。

 

“你现在还是一个人住？”

 

恩？

 

虽然以怪盗基德的身份与你经历过无数次生死相随，但是作为黑羽快斗，我和你不过是普通朋友，因为一桩案件偶然认识，不算陌生人，却也绝对称不上好友。你为什么会问我是不是一个人住，这种称得上是亲密的问题？

 

然而你用那双眼睛看着我，安静的平和的像是能直透人心的眼睛，几乎让人忘记了呼吸，至于那点小小的疑惑，更是毫不犹豫地直接抛却了。

 

“是，目前是一个人。”

 

逼退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嘴边的“就等你了”，我装出一副轻松的语气。但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精彩，不然你的眼睛里怎么会闪过一瞬间的狡黠？

 

“我最近在招募同居人兼助手，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期限大概有十年二十年的样子。”

 

这是一个所有事物都可以临时的时代。用户名随时修改，甚至是以游客身份匿名登录，排行榜从年到月再缩短到日，旧号码过几天就再也找不到人，喜欢的东西永远比不上橱窗里的新品。过去被推倒，信仰一天一换，一生够爱无数人。

 

所以当听到你在招募同居人，轻飘飘地就说出十年二十年的时候，我的确是被吓到了。

 

不过这样的机会，怎么能够让给别的什么人呢。我忽然有点感谢起那位正好抽中了我的可爱的少女来。

 

说是同居，其实也就是收拾出一个空房间，再多添一套洗漱用品，然后我直接搬进去而已，甚至没有一顿庆祝晚餐。过程完全不浪漫，甚至平淡得有些乏味。

 

而我也终于明白了你找我合租的原因——只是因为你听说我做的饭味道很好而已。至于我的身份，比起合租人或者是助手，更像是个管家，负责做饭打扫收拾房间，还有给不想带钥匙的你开门。

 

当然，生活并不是一点变化都没有。我买了一张藤椅放在阳台上，有时候你会坐在那里休息，然后在午后温暖的阳光里睡过去。你的眼睛下方笼着层疲惫的青灰，那是熬夜查案留下的，空气里浮动的光点轻轻扑上去，散成一片温柔的金黄，你合拢的眼睛拉出一条纤细的线，陷在阳光里，像是蝴蝶扬起的翅膀。我会给你披上毯子，然后在夕阳快落下去的时候叫你起来吃晚餐。

 

光阴明亮温柔，岁月漫长悠远。

 

虽然后来也有过很多误会与几乎不可挽回的冲突，但很幸运的是，互相信任最终把我们引到了现在，组织已经覆灭，同居了一整年的现在。我选了这样一个时间，想要和你签一份新的同居合约。

 

曾经我以为两个月很长，两年有点不知道怎么过，二十年更是不可想象，但是现在我觉得它们都太短太短，我想把期限调成一生。

 

茶道里有种说法叫做“一生一会”。或许我这一生都是在为了遇见你做准备。我做过世界上最有趣的事情，享受过世界上最难以抵抗的时刻，也见过世界上最令人沉醉的场景，而他们都在将我引向你。熬夜后疼痛的大脑，钟楼上狂啸的风，烧断神经的推理小说，背上冰冷的枪管，在对上你眼睛的那一刻之前，我已经走过了很长很长的路。

 

如果说我的前半生是在无边的黑暗里奔跑，追寻一线微弱的光，那么我愿意把我的整个后半生都给你。我当然明白你是关东的名侦探，以平成的福尔摩斯为名的人，你将用一生去追求世界的真相与正义，我不介意，我将用我的整个下半生，用我的血肉与灵魂，为你挡去身后的纷纷扰扰。只要福尔摩斯是你，我可以成为华生，成为哈德森太太，甚至成为雷斯垂德探长。

 

一生一会，一会即一生。

 

那么，现在轮到你来选择了。

 

工藤新一先生，你愿意成为我的合法伴侣吗？

 

【The end】

嗯没错，就是结婚誓词。是不是很甜？XD

 敌人那一段借鉴了鲁迅先生的《复仇》，“一生一会”的概念来自林清玄先生的《一生一会》。

写的时候夹带了很多私货，比如说原著的飞天密室啦电影院对白啦，还有一大堆不怎么符合人物性格的长长的妄想，权当是满足我的私心吧。

希望我爱的人都能如文中所写的那样，光阴明亮温柔，岁月漫长悠远。